李新吾的文化使命

　　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使命召唤着人们奋勇向前。前不久，中央党校教员讲党的文化使命，却又令人耳目一新。使命与文化使命怎样理解?民族伟大复兴与人类文明如何融为一体?人们相信，有了使命感，一定志向祟高，百折不挠，别有一番信仰和境界。湖南娄底人李新吾就是这样，数十年如一日，以研究梅山学为己任，守护和传播梅山文化这一中华文脉。他的使命，如央视《乡愁》电视片主题歌，一生情，如山、如海，如云、如风。

　　梅山文化，文化典籍中着墨甚少。这一概念，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方有人提出，近年渐成为湖湘文化研究的热门。李新吾的敏感，从他在宣传部文明办收集民间文学资料始，近30多年的搜集与探索，田野乡村，踏墈遗址、搜集史料，潜心研究，成果迭出，集结了上百人的团队。他发起成立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梅山文化研究委员会，并担任主任委员。在他的努力和主持下，先后出版《大梅山研究》丛书，形成系列成果，受到梅山文化专家学者的推崇，被称之为中国梅山文化研究的集大成者。

　　2012年，他编撰的《梅山蚩尤一南楚根脉，湖湘精魂》一书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这部书历经多年积累和艰辛，他和他的团队曾沿长江流域数省及省内相关地域，访问民间艺人，辑录民俗资料，收藏古物实器，推出研究成果，被湖湘文库资助后，又经5年调研，浩瀚史料筛选，潜心求证打磨，形成8章26节86个专题45万字、数百幅图片的专著。此书奠定了他在梅山文化研究中的地位，并将梅山文化研究推向了一个新时期。

　　中国民俗学之父”钟敬文先生的研究生、北师大陈子艾教授为其作序，评价此“在艰苦田野作业基础上研究梅山文化，从区域文化及其在中华文化体系地位的角度进行综合性描述和研究，这应是第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我看完此书以《揭开梅山文化的神密面纱》为题也写了篇书评，从他的撰稿缘起、学术价值、民俗信仰、湘人性格、文化源流、中外合作、学科创建、社会效应八个方面阐述其书其人对梅山文化研究的贡献。诸多读者观此书和专家评论，都能感受到梅山文化的博大精深与作者弘扬中华文化的使命担当。

　　一个乡村文学作者，职务仅为县文联主席，为何如此执着、博学与成就显著?许多人不解，熟悉的人则知道，他的情结既来自民间，又源于高层。曾与北师大陈子艾教授合作课题，与一些高等院校教授以及国外相关学者交往笃厚，更重要在于他的勤奋与坚韧。据闻，他在京曾租地下室，潜心阅读，辑录史料，恶补自己。苦心皇天不负，从乡村到城市，从实践到理论，一个民俗收藏者由此蜕变成跨多种学科研究的专家，其学识、能力和成果，扛起梅山文化研究的大旗，得到国内外同行点赞，绝非偶然。

　　最难得的是，李新吾广泛田野和乡村调查，抢救性地挖掘和搜集一大批民俗史料，其力度与广度难以想象。他积累有800多种2000万字民间秘抄件、2万多幅实物和现场照片和400多段视频资料，许多是老艺人临终前留存给他珍贵私密史料。丰富的实践与专业理论的融汇贯通，使他在历史人类学、宗教学、民俗学、民间戏剧学等诸学科都有专门研究，国内外机构与学者凡研究梅山文化都极愿意与他合作，利用他珍藏的史料和新颖的观点，有利于做课题出成果。

　　法国远东学院为一课题找到李新吾，因他的观点改变了研究方向，至此合作多年，已出版多篇论著。该学院1901年在越南成立，经多年研究，发现世界华人华侨有一种文化和民俗宗教信仰十分神密，其源头都指向一个地方，这就是位于湘中的梅山峒。百年来，从西方传教士到近现代国外诸多研究机构和学者关注和搜集梅山这一神秘文化。李新吾每念于此，一种对中华文化的敬畏和保护与传播的责任推着他一路向前，风雨兼程。

　　或许正因李新吾的民俗研究不是理论到书本，而是从民间田野中得来，许多民俗文化的历史典故和人物细节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中，许多闻所未闻的民间传说和民俗故事，令听众新鲜和愉悦。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蔡志祥教授认为李新吾的研究“结合文献与田野，把文化宗教与社会现象整合，有力地论证地方历史文化，实在令人感动，让我对湖南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曾多次到香港中文大学开讲座，合作出书。有一次授课听众格外热烈，互动答问时间延长竟达7个小时。

　　美国哈佛大学与他有研究合作的项目，与国内省内几所大学也建立了合作关系，他身边和经常受他指导的研究生博士生也不少。在与国外机构和专家学术合作中，李新吾不卑不亢，高度自信，并保持很高警觉。历史上日本以华制华，也在1901年建研究院，专门调查中国地理，派遣专家和在校青年学生约5000多人先后来中国，绘制各地山川形胜，连一个村几口水井均标明。这些图后来却用在侵华战争上。某些历史不堪回首。随着对外文化交流的增多，李新吾与境外和国外多家研究机构多有交流，坚持既合作又独立自主，旨在推进梅山文化的传播与研究，为中华文明走向世界增光添彩。

　　梅山文化核心以祖先信仰为中心，这个祖先即远古时的蚩尤，其形象历来为正史丑化，实际与黄炎二帝一样为中华人文始祖。李新吾2003年以来的论著，多将傩戏作为蚩尤研究的重点，在当地先后举办大型傩戏调演，抢救保存了一大批这一民俗文化载体。2007年，中日文化交流年，他组建梅山傩戏表演队进京与日本皇家剧目《真伎乐》同台竞技，日本方开始趾高气扬，认为湖南无傩，提出减少中国表演时间和节目，但当摄人心魄的牛角号响起，梅山傩戏大获成功，演出结后日方所有演职人员列队鞠躬，向中国古老文化表达敬意。

　　李新吾的梅山文化研究之路并不平坦，甚至几乎付出生命代价。他曾中了传说中的蛊毒，亲身体验了古梅山峒神秘的毒瘴，本来必死无疑，但有高人为他精心治疗，终逃过一劫。生命垂危之际，他写下29篇日记，念念不忘仍是梅山学的研究和创建。为此目标，他筹建梅山文化原始资料数据库，作为梅山学科体系建设基础工程。他计划将自己有价值的文献资料奉献出来，为国内外学者建一个共享的交流平台。许多想法和行动展现了他的大家风度和远见卓识。

　　中国民俗文化命运多舛，学者生前大多顛沛流离，逝后亦是默默无闻。终生与此，便是与艰难困苦如影随形。李新吾也时有感叹，民俗文化作为一般学科，学术面很窄，与时代脱节，离经济很远，长年深入乡村田野，与出土文物相伴，学富五车却穷困潦倒。唯有一个念想，中华文化的源头和文明历史的载体，老祖宗留下来的，不保护不收集就将消失的无影无踪。同时，李新吾积极促成古老梅山文化与娄底新化文旅产业相结合，使梅山文化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李新吾的使命来自浓郁的家国情怀，他对梅山遗迹的珍重和民俗文化的力量，始终自尊自强自信。却也有许多现实中的困惑。他的一些书稿，国内难出版，多部专著只能搭其他研究机构的“顺风车”出版，有一书稿被出版社审核多年，仍未能出版。另一部书由香港中文大学联系台湾出版后，他自费购买几十本，又无法入境，令人不知所以，啼笑皆非。由于民间学者的身份和低调谦和个性，尽管在研究方面成果卓著，在传播和组织社会活动方面却常遇到一些障碍。

　　我与新吾相识很偶然，经湖南日报记者段云行介绍相识，之后相互来往并不多，忙各自的业务。退休后，与新吾在长沙曾几次会面，钦偑他的德才学识。2004年，看央视的《乡愁》百集电视系列片，突想到他的传奇经历，在其影响下，我在老家平江县黄桥村从事古村落古民居调查与保护，将万册藏书送至乡下建南恩书屋，三年中找资金、修祠堂、编丛书、修民居、搞活动，不亦乐乎。此村2016年进人中国乡村文化遗产名录，被住建部评选为第四批国家传统村落。这是岳阳继“天下第一村”张谷英村之后第二个国家传统村落。

　　湖湘文化源流人们一般联想曾左彭胡，或追溯至屈贾范周，古老的梅山文化则应是其渊源的尽头。李新吾的研究足以证明，梅山文化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根基之一。李新吾一生研究梅山文化，他既是收藏者、开拓者，也是研究者、思想者。前不久我专程去冷水江看望他，想看看他的近况和成果。与他相聚，依然如十多年前，真情流露，侃侃而谈。功名利禄淡然，放不下的仍然是梅山文化的研究与传播。他送我一套丛书，我大多看不懂，我想许多人也不愿意看。但书中凝聚着人类文明的精粹，还可让人们记住，一个有学术精神的汉子，一个有文化使命的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