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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旧事

作者:刘长运 发布时间:2022-01-21 10:59:06 原出处:魅力潇湘网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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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过年

  小时候,老盼着过年,觉得一年太长了,不明白大人们为啥把一年定为365天,心想,265天不行吗?一到腊月,常在心里盘算着还差几天到过年。

  那时候生活艰苦,粗茶淡饭敷衍着肠胃,又没有娱乐活动,过年,有好吃的,又热闹好玩。对小孩子来说,过年有着物资和精神的双重诱惑。

  那时候,到了腊月,人们就做着过年的准备了,先是杀年猪,接下来舂糍粑、打豆腐……年味一天比一天浓重起来。

杀年猪

  小时候,村里几乎挨家挨户都喂猪,到了腊月,就陆陆续续有人杀年猪了。

  刚从猪圈放出来的时候,猪并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有所警惕,没心没肺的在坪地里溜达着,西拱拱东嗅嗅,热情地和邂逅的狗打着招呼。当几个男人逼近它,揪它耳朵扯它尾巴的时候,猪才恍然大悟,于是激烈挣扎,尖声厉叫,像是要用拼尽全力的哀嚎来唤醒主人的恻隐之心。

  经过一番争斗,猪终于被架到了长凳上,最刺激残忍的时刻到了。心慈的女主人转过身去,不忍直视。随着明晃晃的柳叶刀用力刺入猪的胸腔,鲜血喷涌而出,猪的哀嚎声渐渐微弱下来,最后终于不动了。

  接下来把猪抬进澡桶,倒入滚水,褪毛,吹胀,挂到靠墙壁的楼梯上开膛破肚,翻肠……屠夫师傅熟练地操作着每道工序。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有的猜测着猪壳子的重量,有的艳羡着板油的厚实,有的感叹着自家的猪不长膘……

  几条狗,争相舔食着喷洒在地上的猪血,主人担心它们趁人不备叼走篾筛里的猪肉,拿了扁担吆喝驱赶。狗们不服气,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对骂——“汪,汪汪……”

  猪血煮熟了,左邻右舍都送一碗,传递着浓浓的乡情。猪肉一部分卖了补贴家用,留下一部分过年,放酱缸里用盐腌了,穿上棕叶,挂在灶火的上方,让它烟熏火燎。

  看着晃荡在眼前的这些猪肉,主人心里就踏实了,有了过年的底气。

舂糍粑

  小时候,糍粑是春节期间迎来送往的主要礼品。

  舂糍粑需要左邻右舍协同合作。提前一天把糯米用水浸泡,放到甑里蒸成糯米饭,再把糯米饭倒入笨重结实的石臼。两个男人各拿粗大的圆木舂杆挤压鼓捣,使之成团,再用重力轮流夯打。

  等到晶莹透亮的糯米饭变成泥状,再放到一个散满米粉的案板上,抓捏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圆团,大姑娘小媳妇老大娘团团围坐,把糯米团往模具里挤压,再倒出来就成了糍粑。

  模具里雕有花草的图案,讲究的人还在模具里放点柏叶,再在糍粑上点一滴朱砂。糍粑雪白,朱砂殷红,柏叶翠绿,花草图案清晰明了,一个糍粑就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人多的地方就热闹。女人们一边忙碌一边谈笑着,夸耀自己做得精美,挑剔着别人的瑕疵。小孩们也来帮忙,但总是心不在焉,觊觎着甑里的糯米饭。

  舂糍粑的男人脱下厚实的外衣,挽起袖子,“叭”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在掌心里,双手搓匀了,抡起舂杆继续干。几分钟过后,张着嘴粗重的呼吸着,但那嘴却不停歇,时不时气喘吁吁地说着些暧昧的话,逗得旁边做糍粑的女人们哈哈大笑。

  附近的鸡们狗们也来了,但并不快乐,心事重重地在场地里转悠,经受着糯米饭香味的诱惑,在看得见却吃不着的痛苦中煎熬。

  刚出灶的糯米饭热气蒸腾。在寒冬里,那热气显得白花花的,袅袅娜娜漫过了屋檐,一直飘向空中去……

炒“放查”

  童年时候的农村,人们刚解决温饱,经济拮据,物资匮乏。那时过年,水果几乎只有甘蔗,如果有城里来的小亲戚哭着要吃苹果,只有到地窖里去找个红薯来应付。

  过年的零食,新化的地方话叫“放查”,是过年时接待客人的必备礼品。“放查”分两种,一种是用红薯糖粘结爆米作成的米糕,一种是炒货。那时的炒货是花生、葵瓜子、玉米粒、红薯干几种。

  花生瓜子因为要用钱买才有,就显得金贵,家长不会让孩子无休止地吃。红薯干喊“薯备”,是地里种的红薯做的,货源充足,“物以多为贱”,在“放查”序列里,“薯备”显得卑微。后来经济状况稍有好转,“薯备”就不时兴了。

  炒“放查”是一项加工色、香、味的技术活,生的花生、葵瓜子、玉米粒、红薯干,都要炒熟。烧一炉旺火,先把砂子倒在砂锅里炒,将砂子炒热了,再滴入几滴桐油,放入原料翻炒,让原料受热均匀。

  我母亲炒“放查”是里手,炒出来的“放查”生脆、焦黄,吃起来咔嚓作响,唇齿留香。操作时,叮叮当当的响声和香味飘过巷子去,附近的嫂子婶娘都赶来品尝,一边吧哒着嘴,一边交流着炒“放查”的经验……

打豆腐

  记忆里,家中只有过年才打豆腐。豆腐可作冻鱼,可炸成豆腐干,这都是过年时的主菜。

  打豆腐要先和打豆腐的师傅挂好钩,确定了日子,再把黄豆用热水浸泡,浸了一夜的黄豆肚皮臌胀,一颗颗浑圆饱满,就可以拿去磨豆浆了。

  那时候,磨是笨重的石磨,要靠人推动,推磨时身体随着推杆而前躬后仰,周而复始,另一人神情专注地把黄豆用汤匙喂进磨眼里。推杆的吱呀声与磨盘的嗡嗡声交织着,像合唱一首悠扬的歌。

  豆浆磨好了,再把加工过的豆浆用纱布包裹,放在一个四方模闸里,盖上木盖,上面压上石头,以榨干水份。刚出模的豆腐白白嫩嫩,惹人喜爱,抓一坨放在嘴里,是温热的,有淡淡的石膏味。

  年底那几天,打豆腐的人出奇的多,豆腐师傅家里进进出出的人穿梭着,锅碗瓢盆筛子水桶杂乱无章。

写春联

  写春联和堂屋的香火堂,是除夕那天的重要事项。

  把买来的大红纸裁成合适的长条,几次对折,折成均匀的方格,就开始写了。我家的对联都是哥哥写,我在旁边牵纸。这时候,会聚集着很多邻居观看,他们评论着哪个字写歪了,哪个字写得有劲道,哪一笔应该再长一点。

  大家七嘴八舌,小木屋里一时热闹非凡。有些原本嫌麻烦不想贴对联的人,这时候也动了心,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打发娃娃去代销点里买红纸。

  那时候,我家住着时代久远的木房子,四户人家同一个堂屋。写好的对联用米粉糊糊涂沫,贴在门两边;香火堂贴在堂屋的神龛位置。鲜艳的红纸极具视觉冲击力,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屋里子,也用报纸和年画重新张贴过,显得敞亮精致,焕然一新,使我很长时间都不忍在那上面列计算题的竖式。

过年

  家乡的俗话说“三十呀四十条路”,说明过年的事多。印象里,大年三十这天,村里的水井旁、工农河的码头上,都聚集着忙活的人们,有的洗蔬菜,有的洗衣服,有的洗碗碟杯盘,有的杀鸡剖鱼……

  最热闹的地方,是村里的代销点,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大人们买日常用品,小孩们买花炮、气球、年画、小玩具……

  中午时分,洋溪街市通往村子的路上,逶逶迤迤走着买年货回家的人们,个个肩背手提。那些家里的当家人,行色匆匆的,急着回去做过年的准备。

  零零落落的炮竹声,在七拐八弯的巷子里回荡着,撩拔着孩子们兴奋的神经。

  或许是平时太操劳了,太俭朴了,人们都选在这年夜里任性地狂欢一回,农村的除夕夜异常热闹。夜幕履盖大地的时候,鞭炮声开始密集了,远处的沉闷——“嘭嘭嘭……”附近的清脆——噼里啪啦;各种烟花呼啸着冲向夜空。

  人们欢呼着,谈笑着……

  一贯节俭的父母,把每个房间的灯都拉亮了,把每个灶都生着火,似乎这是对这个最隆重的节日最起码的尊重。炭火明晃晃的亮着,锅里煮着鸡和腊肉,翻滚着的汤水淹没了盖沿,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鸡和腊肉煮熟了,先搬到堂屋的神龛前祭奠菩萨和祖宗。像重大的国事活动都由国家领导人主持一样,我家的这项活动都由父亲主持。父亲点蜡烛、装香,烧钱纸,弯腰作揖,态度毕恭毕敬,满脸虔诚。父亲先请菩萨和祖宗们享用供品,然后提了自己的诉求——请他们保佑我家人兴财旺,老少平安。

  迷幻中,我似乎看见一位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对父亲含笑点头。

  堂屋的仪式结束,再请神仙和祖宗们到茶屋用餐。腾空桌椅,摆正位置,架上碗筷,倒上米酒,父亲把煮熟的腊肉切成块,大如扑克,厚如巴掌,放到桌上请神仙和祖宗们享用,几分钟之后,才轮到家人们吃喝。

  屋子里灯火通明,香气氲氤,在热闹温馨的大年夜里,一家人围着温暖的炭火吃煮腊肉,喝米糟酒。这就是我的家乡,湖南新化过年的标志性事件——“呷丁扮因”。

  接下来进入守岁阶段,父母给我们未成年的发守岁钱。硬币银光闪闪,图案清晰;纸币光滑鲜亮,抖之有响。守岁钱的多少,我早在心里做过多次揣测,终于拿到了手,满心欢喜。

  那时还没有电视机,守岁的时间大多是姐妹兄弟们打扑克,一个个嘻嘻哈哈,笑逐颜开,有谁不经意间讲了晦气话,母亲也不训斥,用白多黑少的眼睛瞪一眼,提醒着这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一直玩到深夜,在母亲的催促下,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去睡觉,这时候,鞭炮声开始稀疏了。

  凌晨,正睡得迷迷糊糊,母亲挨个把我们叫醒,耳边的鞭炮声又开始密集起来……

  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母亲把鸡、鱼、肉、豆腐几种原料变换着花样,做出满桌子的菜来。新年的第一顿饭,先架上碗筷敬菩萨和祖宗,然后我们才开始吃。吃着饭的时候,天也越来越亮了,意寓着前景越来越光明。

  天亮了,我和小伙伴们在满地的炮屑里寻找没有炸响的鞭炮。拣到那种威力大的“太炮”,不敢拿在手里点火,把它插在泥土里或石头缝里,用一根敬菩萨的香,伸过去把引线点燃,“嘭”的一声,纸屑四溅。

  大年初一的早晨,路上陆陆续续走着提着礼品去拜年的人们,个个衣着光鲜,满脸笑容。其实拜年也不真拜,就是提着礼品去亲戚朋友家串门,互相恭喜、夸赞,在一起聊天、喝酒、吃饭,体验着亲情的温暖。

  拜年一般从最亲和最年长的长辈开始,表示对长辈的尊重。

舞龙

  小时候,正月村里有人组织舞龙。龙身是一条长长的红布做的,上面涂着龙的鳞片,每隔两米左右用木杆支撑着,有十来节长;龙头花花绿绿,顶上有角,龙嘴里,露着白森森的牙齿,眉头紧皱,瞪着瓷球做的眼珠,长长的胡须在风中飘动,显得威严尊贵。

  舞龙从大年初一早上就开始了。一大队人敲锣打鼓,举着龙挨家挨户拜年,主人在门口放鞭炮迎接,人们举着龙从堂屋大门鱼贯而入,在堂屋里转一圈再出来,这时主人就打发一些“放查”,有的还打发几包烟。

  打发钱的,一般是年前有喜事的人家,比如嫁女的,建新房的,这时候,就要找个空旷的地方舞龙了。布做的龙在众人的舞动下,如一条真龙在空中奔腾翻滚,活灵活现。有人放炮助威,有人高声喝彩,非常热闹。

  舞完龙,接着是武术表演。武术队的人依次上场,一个个生龙活虎,神采飞扬,手脚施展开来,慢如游云,快如闪电。舞刀的,寒光闪闪;耍棍的,虎虎生风;打桌拳的在两张码叠的椿桌上翻腾扭转,如演杂技一般,使人感觉惊险刺激。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观看,不时传出阵阵的欢呼声。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里,乡亲们暂时不去想耕作的辛劳,不去想生活的艰难,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

眷恋

  长大后,常年在陌生的城市里摸爬滚打,远离了故乡,灵魂却时时在故乡的土地上溜达。

  而今又要过年了,小时候的年关旧事,一桩桩一件件,重新浮现在眼前,那热闹祥和的气氛,让人温暖,令人眷恋。

  怔怔间,似乎听见母亲在呼喊我的乳名,让我帮着围捕那只养着过年的花公鸡……(文/刘长运 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

  刘长运,新化洋溪怕里(白井)人,幼时常给不识字的母亲念外面亲人的来信,代母亲写回信,常得表扬,从此知道了文字的美妙。文字,让我的灵魂和思想有了一个自由舒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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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卿跃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