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不必羞于言利
作者袁杰伟(右)。
只要涉及到利,文人们总是欲说还休,甚至羞于正面对之。仿佛一言及利,自己就“俗”了,就充满“铜臭”了。于是,或转移话题,或抿嘴而笑,或哈哈连天,罔顾左右而言它。
其实,文人不必羞于言利。
文人的这些表现,是中孔老夫子的“毒”不浅:“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由于有这么一顶帽子悬着,文人总是担心这帽子会扣到头上来,把自己变成“小人”,损害自己的高大上形象。
真是大可不必。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财,君子也是爱的,君子也要靠财才能生存,不能脱俗。
既然爱,又何必羞于言之、对之?只要是以道取之,又为何不取?
确实,社会上存在这么一种成见:认为文人是不言利的。正是在这么一种成见的支配下,文人的嘴被封得紧紧的。
我也曾经深受其害。
有人打来电话,把你一顿吹捧,说你的文笔如何了得,这座城市也就只有你能够写了,你是本城“第一支笔”。
“第一支笔”!这顶帽子真的美啊!
我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还没有被吹晕,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着。
接下来,他就要请我吃饭。
当然,这是不好拒绝的。
于是去了。
饭桌间,温柔的刀子便捅了过来:我哥哥在一个村里扶贫,要写篇文章宣传一下。
饭还没吞进肚,此时落在咽喉里已是进退两难。但退是退不出的,只能进,进当然是痛苦的,每一粒饭都伴着血和泪:写文章是个辛苦活,写这种文章肯定是没有报酬的。
好不容易强颜欢笑把饭“吞”完,想说有急事要走,人家茶上来了,还夸说哪里哪里来的好茶。不喝几口显然是过意不去了。想象征性的喝几口便急急要走,他当然不好留了。于是又让他哥哥开车送我,临走还到地里摘个瓜给我。
礼轻情义“重”啊!
何况那瓜还很“重”的。
谈报酬的口,便被一道道的“情义”封得紧紧的。
之后埋头苦干,还把文章发了出来。拍照发给他看,竟是从微信里回了一个“哈哈哈”。
我感觉我真的很犯贱!
大同小异的事经历了很多,但我总是不思“悔改”,一再受到伤害!我自己感觉到真是不可救药。
吃了了千百回“堑”,我才长了一点“智”。
一个小吏因在工作中跟我建立了比较好的关系,他说他的父亲一生传奇,可以写一本书,问我是否愿意。
我想,既然“传奇”,当然可以写。小吏很实在,主动问要多少钱,我便开了价。小吏说可以。
小吏便约我与其父相见,聊了一两个小时。当我说到“价格”时,小吏说“这事我俩单独说”。
但我跟小吏“单独”在一起时,“小吏”只说“咱们两兄弟谁跟谁”,只字不言“利”。我感觉颇不靠谱,便拟了一合同发过去,合同约定先打一半预付款才“开工”。从此,再没有小吏的消息。
我很庆幸自己真的长了一点点“智”。
有某扶贫干部,请他单位一个文化名人约我去采访。名人电话里只说那村有料,既然有料,我当然愿实地考察一番。一去得知,他想把“料”加工成戏,搞活当地旅游,最缺一个剧本,意欲请我执笔。扶贫干部极尽谦卑,一口一个“主席”,还说事成之后要授我“荣誉村民”,临走之时还亲自到地里摘了西瓜让我路上解渴。我真的是有点感动了。然而,一想到写一个剧,没有几个月日夜苦熬是出不来的。出来了也不一定能满他的意,满他的意他要不一定能把这戏弄出来。没有规划、没有投入,这纯粹是空想社会主义。他满腔的的美好愿望是注定不能实现的。我便背着“拜金主义”的骂名,硬是没有动笔。
当今的文人之中,以书画家的日子最为好过。他们的作品有“润格”,也就是有定价标准,是按平方尺量的,操作性很强。
但码字匠的作品是无价的。虽然著作权法中规定了千字几百元的标准,但往往不能兑现。而且,好的文章,千字数百元怎么够?一篇《桃花源记》,不足千字,如果发在报纸上,稿费不会上百元。一首《虞美人》,区区数行,就按五元一行算,也只区区几十元。
前不久,有人约我为某地施行公筷良俗写一“记”,刻于石上。我实地采访一天,回家拈数茎须,“记”成,不足百字。约我者是老领导、老熟人。此“记”开不开价?如何开价?我真有点作难。
作家的稿费只能双方约定,一稿一议。但作家偏偏又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往往一句“谢谢”就把花了几天写出来的文章打发了。
如此当作家,不穷死才怪?
前不久我装修了一套新房子,请的是“游击队”,一天赚一千多元稀松平常。“师傅”可是不轻易动手的,一动手就是钱。“农民工”的工资真的高得可以。怪不得一个高中生毕业之后父亲不让他上大学,让他跟他学手艺,结果“钱”途果然大。
作家生活在现代社会中,如果连基本的生活水平都维持不了,像曹雪芹一样“举家食粥酒常赊”,那么他也无法获得最基本的为人尊严。连基本的尊严都没有,又能写出什么样的好文章?鲁迅当年的收入可以请一百个保姆,没有如此高的收入,鲁迅的“硬骨头”从哪里来?
文人不能当生活的“傻白甜”,他们当然要义无反顾地履行文学的使命,弘扬真善美,塑造美的灵魂。但当作家不可避免地介入到一些为“稻梁谋”的文字时,应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文字开个好价钱。(袁杰伟/文)